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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第1页 :基本信息书名:《邪魅之雫》作者:[日]京极夏彦 著译者:王华懋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内容简介:《邪魅之雫》讲述的是曾与...

第1页 :基本信息

书名:《邪魅之雫》

作者:[日]京极夏彦 著

译者:王华懋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内容简介:

《邪魅之雫》讲述的是曾与“京极堂”同为历次事件侦破主角的玫瑰十字侦探社侦探榎木津礼二郎也成了事件的引发中心——向他提起婚约的三户人家,相继毫无理由地离奇退婚,其中来宫家婚约对象的妹妹宫小百合更是诡异地陈尸神奈川大矶海岸。尸体无损无伤,经法医鉴定是死于剧毒。

毒杀案接二连三地发生。

在东京江户川区的河边发现了死因相同的男性,而正当警方认为这名男性之死与小百合之死之间存在着某种似乎必然又隐秘的联系着手调查时,平冢也发生了毒杀命案,死者是宇都木家的千金小姐,也曾是榎木津的婚约对象,不知何故从东京避走平冢,并被毒杀。

然而,最令人震惊的,是无论警方还是侦探根据有限的线索而锁定的嫌疑人也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因连环毒杀案而丧命的人数,不知不觉达到了六个…………

作者简介:

京极夏彦:别人难以模仿、难以企及的作品,对他来说只是兴趣。

1963年3月26日出生于北海道小樽。

1994年:在工作之余写下处女作《姑获鸟之夏》,为推理文坛带来极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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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出版百鬼夜行系列之二《魍魉之匣》,就拿下第四十九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之后陆续推出《狂骨之梦》《铁鼠之槛》等十余部系列作品。

1997年:时代小说《嗤笑伊右卫门》获第二十五届泉镜花文学奖。

2003年:时代小说《偷窥者小平次》获第十六届山本周五郎奖;怪奇时代小说《后巷说百物语》获第一百三十届直木奖。

2011年:怪奇时代小说《西巷说百物语》获第二十四届柴田炼三郎奖。

书摘正文:

◆序言

独力揭起妖怪推理大旗的当代名家──京极夏彦

文/凌彻

日本推理文坛传奇

在一九九○年代的日本推理界,京极夏彦的出现,为推理文坛带来了相当大的冲击。

书中大量且广泛的知识、怪异事件的诡谲真相、小说的巨篇与执笔的快速,这些特色都让他一出道就受到众人的激赏,至今不坠。

此外,京极夏彦对妖怪文化的造诣之深,也让他不同于一般的推理作家。除了小说以日本古来的妖怪为名,故事中不时出现的妖怪知识,也说明了他对于妖怪的热爱。

身为日本现代最重要的妖怪绘师水木茂的热烈支持者,更自称为水木茂的弟子,京极夏彦在妖怪的领域也具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京极夏彦对于妖怪文化的大力推广,也绝对是造成日本近年来妖怪热潮的重要因素之一。

而这一切,或许都是京极夏彦当初在撰写出道作《姑获鸟之夏》时,始料未及的吧。毕竟他以小说家之姿踏入推理界,进而在妖怪与推理的领域都占有一席之地,其实可说是无心插柳的结果。他出道的过程,早已成为读者之间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了。

第2页 :序言

京极夏彦是平面设计出身,就读于设计学校,并曾在设计公司与广告代理店就职,之后与友人合开工作室。但由于遇上泡沫经济崩坏,工作量大减,为了打发时间,他写下了《姑获鸟之夏》这本小说,内容来自十年前原本打算画成漫画的故事。而在《姑获鸟之夏》之前,他不但没写过小说,甚至连“写小说”这样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姑获鸟之夏》完成后,因为篇幅超过像是江户川乱步奖与横沟正史奖这些新人奖的限制,所以他开始删减篇幅,但随后便放弃修改而没有投稿。之后他决定直接与出版社联络,询问是否愿意阅读小说原稿。拨电话给讲谈社其实也是巧合,他当时只是翻阅手边的小说(据说是竹本健治的《匣中的失乐》),查询版权页的电话,之后便拨给出版这本小说的讲谈社。尽管当时正值黄金周( 日本五月初法定的长假),出版社可能没有人在,但他仍然试着拨了电话。

没想到在连续假期中,讲谈社里正好有编辑在。编辑得知京极夏彦有小说原稿,尽管是新人,但仍请他寄到出版社来。京极夏彦原本以为千页稿纸的小说,编辑会花上许多时间阅读,之后还有评估的过程,得到回音应该是半年之后的事,于是小说寄出之后便不再理会。结果回应来得出乎意料地快,在原稿寄出后的第三天,讲谈社编辑便回电,希望能够出版这本小说。

推理史上的不朽名著《姑获鸟之夏》,就这样在一九九四年出版了。京极夏彦的作家生涯,也就此展开。

相较于过去以得奖为出道契机的推理作家,京极夏彦并没有得奖光环的加持,只是凭借小说的杰出表现才有出道的机会。但他的才能不但受到读者的支持,推理文坛也很快给予肯定的回应。

一九九五年的《魍魉之匣》只是他的第二部小说,就能够在翌年拿下第四十九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一出道就聚集了众人的目光,第二部作品更拿下重要的奖项,京极夏彦的实力,由此展露无遗。

而他初出道时奇快无比的写作速度,则是除了小说内容外更令人瞠目结舌的特点。《姑获鸟之夏》出版于一九九四年,接下来是一九九五年的《魍魉之匣》与《狂骨之梦》,一九九六年的《铁鼠之槛》与《络新妇之理》。表面上每年两本的出版速度或许不算惊人,但如果考虑到小说的篇幅与内容的艰深,就能了解他的执笔速度之快了。除了《姑获鸟之夏》不满五百页,之后每一本的篇幅都超过五百页,后两本甚至超过八百页。如此的快笔,反映出的是他过去蓄积的雄厚知识与构筑故事的才能。

两大系列与多元发展

虽然京极夏彦日后的执笔速度已不再像初出道时那么快速,但他发展的方向却更为多元。在小说的领域,京极夏彦笔下有两大系列作品,分别为百鬼夜行系列与巷说百物语系列,此外还有一些不成系列的小说。在小说之外,则活跃于包括妖怪研究、妖怪图的绘画、漫画创作、动画的原作脚本与配音、戏剧的客串演出、作品朗读会、各种访谈、书籍的装帧设计等许多领域,让人惊讶于他多样的才能。

京极夏彦的成功,影响了日后许多的推理作家。讲谈社由此开始思考新人出道的另一种方式,不需要挤破头与大多数无名作家竞逐新人奖项,只要自认有实力,且经过编辑部认可,作家就可以出道。一九九六年讲谈社梅菲斯特奖的出现,也正是将这种想法落实的结果。

倘若比较同时期的作家,从一九九四年的京极夏彦开始,西泽保彦出道于一九九五年,森博嗣出道于一九九六年,推理小说界在此时出现了不小的变动。当许多新本格作家的作品产量开始减少之际,前述的三位作家表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他们出书速度快,短短数年内便累积了许多作品,而且又不会因为作品的量产而降低水平,反而都维持着一定的口碑。此外,更吸引了许多过去不读推理小说的读者,将读者层拓展得更为宽广。

百鬼夜行系列

在大致描述京极夏彦的作家生涯与特色之后,以下就来介绍他笔下最重要的两大系列。

京极夏彦的主要作品,是以《姑获鸟之夏》为首的百鬼夜行系列。到二○○七年为止,这个系列总共出版了八部长篇与三本中短篇集,是京极夏彦创作生涯的主轴,也仍在持续写作中。由于百鬼夜行系列是他从出道开始就倾力发展的作品,配合上写作前几部作品时的快笔,因此作品数很快地累积,而其精彩的内容,也使得京极夏彦建立起妖怪推理的名声。

京极夏彦的作品特色,首推将妖怪与推理的结合。或许也可以这么说,他是在写作妖怪小说时,采用了推理小说的形式,而这正表现在百鬼夜行系列上。百鬼夜行系列的核心在于“驱除附身妖怪”,原文为“凭物落し”。所谓的“凭物”,指的是附身在人身上的灵。在民俗社会中,人的异常行为与现象,常会被认为是恶灵凭附在人身上的关系。因为有恶灵的附身,才使人们变得异常,而要使其恢复正常,就必须由祈祷师来驱除恶灵。

百鬼夜行系列的概念类似于此。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心灵与想法,有些人的心中可能因为自己的出身或见闻而存在着恶意。扭曲人心的恶意凭附在人类身上,导致他们犯下罪行或是招致怪异举止,真相也从而隐藏在不可思议的表象中。京极夏彦让凭附的恶灵以妖怪的形象具体化,结果正如同妖怪的出现使得事件变得不可思议。阴阳师中禅寺秋彦借由丰富的知识与无碍的辩才,解开事件的谜团,让真相水落石出。由于不可思议的怪事可以合理解释,也就形同异常状态已经回复正常。既然如此,那么造成怪异现象的妖怪,自然也就在真相解明的同时被阴阳师驱除。

这样的过程,正符合推理小说中“谜与解谜”的形式。京极夏彦曾在访谈中提及,推理小说被称为“秩序回复”的故事,而他想写的也是这种秩序回复的故事。在这样的概念下,妖怪与推理,这两项看似没有任何关联的类型,在京极夏彦的笔下精彩地结合,成为他最大的特色。

第3页 :

而京极堂以丰富的知识驱除妖怪及解释真相,也让京极夏彦的小说里总是满载着大量的信息。《姑获鸟之夏》中,京极堂所言“这世上没有不有趣的书,不管什么书都有趣”,事实上也正是京极夏彦本人的想法。对于书的爱好,让他的阅读量相当可观,因而得以累积丰富的知识,也随处表现在故事之中。

另一个特点,则在于人物的形塑。身兼旧书店“京极堂”的店主、神社武藏晴明社的神主以及阴阳师这三重身份的中禅寺秋彦,担负起驱除妖怪与解释谜团的重任。玫瑰十字侦探社的侦探榎木津礼二郎,可以看见别人的记忆。此外包括刑警木场修太郎,小说家关口巽,《稀谭月报》的记者同时也是京极堂妹妹的中禅寺敦子等,小说中的人物各有独特的个性,不但获得读者的支持,更成为许多人阅读故事时的关注对象。

介绍过百鬼夜行系列的特色之后,以下对各部作品做简单的叙述。

一、《姑获鸟之夏》(一九九四年九月)。女子怀孕了二十个月却尚未生产,她的丈夫更消失在密室之中。同时,久远寺医院也传出婴儿连续失踪的传闻。

二、《魍魉之匣》(一九九五年一月)。因被电车撞击而身受重伤的少女,被送往医学研究所后,在众人环视之下从病床上消失。此外,武藏野也发生了连续分尸杀人事件。

三、《狂骨之梦》(一九九五年五月)。女子的前夫在数年前死亡,如今居然活着出现在她的面前,虽然惊恐的她最终杀死了对方,却没想到前夫竟然再次死而复生,于是她又再度杀害复活的死者。

四、《铁鼠之槛》(一九九六年一月)。在箱根的老旅馆仙石楼的庭院里,凭空出现一具僧侣的尸体。之后,在箱根山的明慧寺中,发生了僧侣连续遭到杀害的事件。

五、《络新妇之理》(一九九六年十一月)。惊动社会的溃眼魔,已经连续杀害四个人,每个被害者的眼睛都被凿子捣烂。而在女子学院的校园内,也发生了绞杀魔连续杀人的事件。

六、《涂佛之宴》(一九九八年三月、九月),分为“宴之支度”与“宴之始末”两册。“宴之支度”中收录了六个中篇,“宴之始末”解明隐藏于其中的最终谜团。关口听说伊豆山中村庄消失的怪事,前往当地取材。数日后,有名女子遭到杀害,关口竟被视为嫌疑犯而遭到逮捕。

七、《阴摩罗鬼之瑕》(二○○三年八月)。由良伯爵过去的四次婚礼,新娘都在初夜遭到杀害,凶手至今仍未落网。如今,伯爵即将举行第五次的婚礼,历史是否会重演?

八、《邪魅之雫》(二○○六年九月)。描述在大矶与平冢发生的连续毒杀事件。

百鬼夜行系列除了长篇之外,还包括了三部短篇集,都是在杂志上刊载后集结成册,有时也会在成书时加入未曾发表过的新作。这三本短篇集各有不同的主题,皆以妖怪为篇名。

一、《百鬼夜行——阴》(一九九九年七月)收录了十篇妖怪故事,每篇故事的主角皆为系列长篇中的配角。借由这十部怪异谭,读者可以看见在系列长篇中未曾描述的另一个世界。

二、《百器徒然袋——雨》(一九九九年十一月)、《百器徒然袋——风》(二○○四年七月)各收录三篇,主角是侦探榎木津礼二郎,故事中可以见到他惊天动地的大活跃。

三、《今昔续百鬼——云》(二○○一年十一月),共收录四篇,本作的主角是妖怪研究家多多良胜五郎,描述他与同伴在搜集传说的旅行中所遭遇到的怪事。

巷说百物语系列

京极夏彦的另一个系列作品是《巷说百物语》,这个系列于一九九七年开始发表,一九九九年出版第一本,到二○○七年为止共出了四本。本系列的第三本《后巷说百物语》更让京极夏彦拿下了第一三〇届的直木奖,成为他作家生涯的重要里程碑。

《巷说百物语》刊载于妖怪专门杂志《怪》上,是这本杂志的创刊策划,一直持续至今。在试刊号的第○期,京极夏彦发表了《巷说百物语》的第一个故事《洗豆妖》,之后除了两期之外,其余每一期都可以看见《巷说百物语》系列的小说。京极夏彦总是提及,只要《怪》继续出刊,《巷说百物语》就不会停止,由此可见他重视这本杂志的程度。

刊载于杂志上的巷说系列,每期都是一个完整的中篇故事,目前为止尚无长篇连载。而在汇总出版单行本时,京极夏彦会再新写一篇未发表在《怪》上的作品,作为每部小说的最后一则故事。

本系列至今已出版了四本,从一九九九年八月的《巷说百物语》,二○○一年五月的《续巷说百物语》,二○○三年十二月的《后巷说百物语》,到二○○七年四月的《前巷说百物语》,除了《巷说百物语》收录了七篇作品之外,之后的三本都收录六篇作品。

巷说系列的背景设定于江户时期,从一八二○年代后半期开始。在那个时代,妖怪的存在依旧深植人心,人们深信妖怪会作祟,怪事的发生也可以归因于妖怪而不必寻求合理的解释。系列的灵魂人物是又市,一个以言语欺瞒人们的诈术师。在《巷说百物语》中,诡异的怪事不断发生,而这一切怪事,其实都是又市在幕后设计的。他接受委托,并与伙伴们刻意制造出妖怪奇闻,借由这些怪事的发生,使得他能够达成真正的目的,并且能够隐藏在怪异之下而不为人知。

《续巷说百物语》与前作略有不同,着眼点较偏重于角色,固定班底的描写在本作中被突显,他们的过去也借由不同的故事被一一呈现。《后巷说百物语》发生于江户时代之后的明治时代,四名年轻人每逢遭遇怪异,便来请教一位隐居在药研堀的老翁。老翁由这些怪事,回想起年轻时与又市一行人遇到的事件,并在故事最后会同时解决现在与过去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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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巷说百物语》的设定再度转变,描写的是又市的青年时期。在前三作中,又市已经是成熟的诈欺师,但他并非生来就是如此,《前巷说百物语》中的又市还年轻,他的技巧也还不纯熟,因此故事又再次表现出和前三作不同的风格。

巷说系列目前共包含上述四本,但还有另外两本小说与其相关,那就是《嗤笑伊右卫门》与《偷窥者小平次》。这两本其实是京极夏彦改写日本家喻户晓的怪谈,使其呈现新貌的作品。但是由于巷说系列的重要人物又市与治平也出现在其中,而且对他们两人的生平有较多的描述,因此虽然小说本身的重点在于固有怪谈的重新诠释,但由于人物的重叠,其实也等同于巷说系列的外传作品。而在京极夏彦的得奖史上,这两部作品同样都有得奖的表现,《嗤笑伊右卫门》拿下第二十五届泉镜花文学奖,《偷窥者小平次》则获得第十六届山本周五郎奖。

开创推理小说新纪元

京极夏彦的过人才华,发挥在许多的领域上,也让他有着非凡的成就。过去台湾曾经出版过京极夏彦的数本小说,读者们也已经对他有一些认识。可惜的是,过去都未曾以作品集的形态来全面地引荐与介绍,因此对读者而言,期待度极高的京极夏彦作品,也始终都是传说中的名作,无缘一见。

如今,京极夏彦的小说再度引进,而且是他笔下最主轴的百鬼夜行系列作品全集,读者们可以从完整的小说集中一睹这位作家的惊人实力。足以在日本推理史上留名的百鬼夜行系列,其精彩的故事必然会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妖怪推理的代名词,开创妖怪小说与推理小说新纪元的当代知名小说家京极夏彦,现在,就在眼前。

二○○七年五月九日

作者介绍

凌彻,一九七三年生,嗜读各类推理与评论,特别偏爱本格。

第4页 :连载一

◆ 连载一

我要杀掉他——我心想。

或者说得更正确点,是我心想“我应该杀掉他”才对?

不,那个时候,我还是想杀掉他的。亲手干掉那家伙、想做掉那家伙——我明确地这么想。

这一点错不了。

当时的我绝对不像那些不负责任的评论家,考虑什么那种人该活还是该死的问题。那一瞬间,我的心中萌生出某个明确的意志,而它现在依然阵阵脉动、呼吸着。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心情。

直截了当地说,那是…………杀意。

我心中怀着杀意,脚下仍不停歇地走着。

比方说——

如果只是希望某人从世上消失,这种想法我也有过好几次。那种人怎么不死掉算了?我也有过这种念头。若是想要疏远某人、不想再见到第二次这种程度的想法,应该是时不时就会浮现。

可是,不想见到一个人,跟希望一个人去死是不同的。

而希望一个人去死,跟要杀掉一个人也是不一样的。

从想要断绝关系、不想再有任何瓜葛的角度来看,或许都是一样的,但不想见到跟去死,认可的程度有差别;去死跟杀掉在主动性这点上,有着明确的不同。

那已经不是嫌恶或憎恨了。杀意这种冲动,或许是成立在超越怨怼、利害这类感情或道理之处。

纯然的恶意…………

虽然我并不清楚恶意这样的形容是否适合。

爬上平缓宽广而煞风景的坡道,在十字路口向左拐,有股非常不满足的感觉。

不是因为建筑物稀疏的关系。

我居住的小镇,建筑物要更稀少。

这是个阴天,却炎热极了,也没有风。慵懒的阳光不知从何而来,炙烤着皮肤。由于这只是苟延残喘的夏季任意朝向四面八方折射,因此甚至无从遮挡。

令人烦躁。

就好像在没有出口的房间里仓皇乱窜,讨厌极了。头顶那片看不出是云雾还是天色的纯白色天空,换个角度来看,也像是一堵灰泥墙壁。

原来不是视野开阔就会心情舒畅的。

走了一会儿,我看见一块写着“松木茶房”的广告牌。

是约好的地点。

我在门口略略犹豫了一下。

我从来没有进过咖啡厅这类地方。

从玻璃门朝里头望去,一片幽暗。玻璃反射着屋外的景色,看不出屋内的模样。凝目细看,只看得见自己倒映的影子。

即使如此,也因为对路上的明亮感到不耐,我几乎是被吸引进去似的,踏入这间破败的店里。

约好的对象已经入座,正在等我。客人只有他一个。用不着等眼睛熟悉明暗,我就认出他来,他也看到我,轻轻举手。

瞬间,我一阵内疚。

因为直到刚才——不,就连现在这一瞬间,我都不断地陷在杀人这种不道德的妄想中…………

刹那间,新绿的榻榻米香掠过鼻腔深处。店里没有榻榻米,所以这是错觉。怎么啦?约好的对象——石井问:

“你挡在门口,叫人家怎么做生意呀?虽然你后头也没看见客人,暂时不会妨碍店家吧。”

这声音我记得。

有点大舌头,但听起来很神经质,不友善。

确实是我的老同学石井宽尔。啊,几年不见了?我想到这假惺惺的台词,便把刚想到的对白就这样呆板地念出口来,走到石井对面。

这是家小店,座位也不多。

石井坐在窗边座位。微暗的店里似乎可以看见屋外的情况,所以刚才我窥看玻璃窗的时候,石井或许在近处看到了我的脸。

“大概十年没见了吧。”

石井僵硬地笑着说,“哎,坐吧。”一个姑娘手里捧着放了水杯的托盘,似乎正在等我落座。

我一坐下,姑娘立刻说,“欢迎光临。”端上水来,我有些不知所措。看看石井面前好像摆了一杯咖啡,所以我说,“给我一样的。”石井观察昆虫似的看着我,待女招待离去后说:

“最后一次见面是出征前吧。”

“我没有出征啊。”

我是说我——石井说:

“我记得你在征兵检查被刷下了吧?”

“对,我体检不合格。”

“你以前身体很差嘛。眼睛不好?”

“是肺结核。现在已经好了,不过当时得住院治疗。战争的时候,我疏散到北陆那里。”

“投靠亲戚吗?真羡慕。”

“是去疗养院。”

在那里,没有半点人性的回忆。只记得黯淡的白墙,还有咯血的鲜红色。

躺在床上,我净是梦见城市在远方燃烧,认识的人接二连三被烧得焦烂的梦境。虽然那有一半不是梦,但梦中的街道全是晦暗的白,火焰则都是近黑的血色。

那段记忆让我体认到人毕竟只能用自己的尺度去衡量世界,大失所望。

不愿回想,我更加忧郁了。

“不提那些…………”

我含了一口杯中的水,咽下之后回看石井。

好似熟悉,又感觉陌生。不是发型变了、老了这类与记忆之间的落差问题。

关系淡薄。

“听说…………你成了这一带的警察署署长?你以前成绩就很好,真是出人头地了。”

完全相反——石井说:

“说是署长,阶级也只是警部而已。说是警察署,也只是小地方的小警署。哎,因为是你我才坦白说,其实这调动算是一种惩罚啊。”

“惩罚?呃…………”

其实我也没犯什么错啦——我还没问,石井就先回答了。

“你知道去年夏天,那边…………”

石井指指窗外说:

“那个湖发生的命案吧?”

“你说那边那个湖,我跟这一带也不熟啊。”

“哎,就相模湖的命案啊。”

“哦…………好像发生过轰动一时的分尸命案呢。听说凶手自杀…………”

石井别有深意地笑了:

“那是史上最凶残的连环分尸杀人案。当时我没有直接负责那个案子,不过负责了相关事件的侦办,最后演变成嫌犯被东京警视厅抢走的结果。”

“警察也有地盘之争吗?可是警察这组织,只是因为这点事情就要做出惩处吗?”

“哎,比起军队,警察更接近企业嘛。我呢,尽管将来备受看好,却没能做出上司期望的业绩,所以暂时被调离总公司升迁的飞黄腾达之路,调去小分店当个分店长——简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不管是军队还是企业,我都不清楚。”

我…………不谙世事。

这时咖啡送来了。石井说意外地好喝。香是香,但到底是喝不惯的东西,尝不出味道好坏。咖啡是纯粹的苦。

我没有喝,望着液体表面。

石井啜饮自己的咖啡。

“哎,总比在本部坐冷板凳要来得好,但这儿杂事太多,教人头疼。虽然因为警察法修正,我预定要被调回本部,不过这事一直没有决定下来。”

你好像很忙呢——我客套地说。怎么会脱口说出这么虚浮的话,我自己也不明白。

“嗯,去年相模湖的案子后,年底在逗子、年初在箱根,又连续出了几宗大案子。两边都是我负责的。调到这里之后,一直风平浪静。只是琐事多了点。”

石井像是谦逊也像自夸似的辩解了一番,然后回了段教人听了肉麻的应酬话。

“你才是,听说去年你在相模原美术展什么的得了奖,不是吗?真厉害。”

“不,那只是县级比赛,规模很小,而且也不是前几名,真的没什么。不过只要打出名气,作品就卖得出去,这个世界也是很势利的。”

“哪里都一样呢。不管是艺术家还是警察,都是半斤八两。哎,资本主义啦,管它势利还是忙碌,都是好事啊。那么你最近也在忙着创作,很忙喽?”

石井只有嘴唇泛着笑,神经质而嘲讽的感觉一如过往。慢慢在画啦——我应道。

“不必谦虚啦。哎,我这人没教养,对艺术一窍不通,不过你的话,应该是不必汲汲营营于工作,真教人羡慕呢。”

石井愈笑愈深了。

石井自小就是个力争上游的人。因为太想出人头地,凡事都想做得比别人好,所以言行举止经常招来误解。虽然不惹人厌,但也无法与他建立起推心置腹的关系——是个让人这么感觉的人。

当然,本人并没有恶意。只要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出石井的眼神纯真无邪。但是脸颊上、表情上却有着乖戾之气。成绩虽好,但当不了领导者。虽有人脉,但没有人望。

就是这种人。

“你才是…………”

你这么忙,还占用你的时间,真是过意不去呢——我说。

这不是社交辞令,九成是真心话。

这几天,我一直被心里头涌出的漆黑情感驱动着。说起来,石井只是蒙受池鱼之殃罢了。

石井将视线移动到窗外,露出和缓了几分的表情。

“不必介意,我偶尔也想要这样的时间啊。事实上警察没有休假。就算是休假日,基本上也要随传随到。到了管理层,又多了多余的工作,要开的会也不少。就算星期天离开署里半天,在咖啡厅喝杯咖啡,也不会遭天谴吧。”

“是这样吗?”

“哎,而且这可是来会会我十年不见的老友呢。再说你也是县内知名的文化人士,没问题的。”

“这样啊。”

当然是啦——石井用刚才的那种表情笑道:

“倒是你…………不是说有事想问我吗?”

“没错。”

所以我才会联络石井。

我是最近才知道小学的同窗石井成了警察。我在报上见过他的名字好几次。我并不是刻意寻找,只是随意浏览的铅字中,石井宽尔这几个字看起来特别显眼而已。

对世事全无兴趣的我,完全不记得那是什么事件的报道,石井隶属的单位和阶级也都过目即忘。我只是觉得既然名字会登上报

纸,他应该颇有地位才是。

询问之后,我得知原来他是津久井署的署长,有点惊讶。虽然据本人说,这并不算出人头地。

“你应该知道,我这人对世事非常生疏。我是众所公认的不知世事,所以对法律也一无所知。”

法律咨询啊?——石井擦了擦变得有点红的鼻尖说:

“这个嘛,我因为工作需要,也学过一点法律,不过我对民事不太清楚,没办法像检察官或是律师那么熟悉呢。”

“只是很基本的问题。”

无论是基本还是基础,我都完全不懂。

石井注意到我只是抓着杯子柄看着,问我不加砂糖吗?咖啡是要加糖的吗?我连这种事情都不懂。我平常只喝日本茶。

我问石井,他回说也没规定一定要放,所以我说不用了。

第5页 :

“比如说…………”

我总算切入正题。

“…………如果有个人死缠烂打,纠缠不休,警察可以逮捕他吗?”

“纠缠?”

石井露出古怪的表情。

“你被谁纠缠吗?”

“不是我。你也知道,我这人生性没办法和别人建立起可以发生冲突的深入交情。这个嘛…………唔,你就当成比喻来听好了。”

石井露出奇妙的表情说好。

“你就当成被纠缠的是一名弱女子吧。”

“原来如此,纠缠妇女确实是犯罪行为…………可是那是怎样的情况?有人一直盯着她,想要危害她吗?”

“不是,没有暴力纠纷。”

“那你说的死缠烂打是…………”

“唔,就是死缠烂打。不管那姑娘去到哪里,他都会出现在那里,当然还会跟回家。”

“跟踪她吗?”

“不是偷偷摸摸地跟踪,而是光明正大地跟在后面。监视…………或许这么形容比较正确吧。”

“哎呀,简直像偏执狂呢。那么那个纠缠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完全不认识的人吗?”

“并非不认识。不是朋友,但也不是完全陌生。见过面,但并没有特别的关系。然而即使拒绝跟他有瓜葛,他也会单方面地缠上来…………”

等一下——石井打断我。

“你说的关系,指的是所谓男女之间的关系吗?还是…………”

“唔,是一般意义的人际关系。”

“也就是说,简而言之,女方想要对他敬而远之吗?”

“当然应该要敬而远之吧。”

“女方讨厌他,是吧。那么是双方有过什么纠纷、误会,或是吵架决裂,虽然女方不原谅,他却要求破镜重圆…………或者说强迫恢复交往,是这类情况吗?”

大致上说起来算是这样吗?

“这…………”

不是警察能取缔的对象呢——石井说:

“站在警方的立场,只能劝他们好好相处吧。如果是吵架,就快点和好这样。”

“和好…………”

打一开始就不是可以和好的关系。

“情况有点不一样呢。你可以当作…………一开始就不是可以和好的关系吗?虽然见过面,但不是朋友。”

“怎么这么拐弯抹角的?”

石井稍微拉大嗓门,要求咖啡续杯。

“这很难解释。”

“唔,我看得出来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先等一下。用我的方式来解释看看吧。那是…………比方说,只是在路上碰见过的非亲非故的陌生人,毫无预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厚脸皮地亲近女方,就算女方拒绝,他也无动于衷,继续纠缠,甚至就这样跟到住家来…………是这样的情况吗?”

“嗯…………”

唔,是吧——我回答。

虽然剧情没这么离奇,不过感觉相近。

“那样的话,唔,虽然脱离常轨,但如果闯进家里来的话,就是侵入民宅罪。只要报警,警察会立刻来帮忙抓人。”

“他…………不会进家里去。”

“不会进去?可是也不离开吗?”

“不离开,一直在监视。”

“监视…………在家门外吗?是偷窥吗?”

“也不算偷窥,只是一直待在家门口前,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只是待在屋子外啊。唔,就算是这样,也的确是可疑人物,如果报警,负责巡逻的警官应该会出动。这种人只要被警察上前盘问个一两句,马上…………”

“警察会逮捕他吗?”

不能逮捕——石井说:

“光是可疑,警察无法逮捕。不过应该会盘问一下,如果对方有什么可疑的行动,就暂时拘留起来。”

“不会逮捕?”

“他又没有犯罪。”

“没有犯罪?可是那一家的人都怕死他了,这样还不算犯罪吗?”

“怕他?”

确实会很怕吧——石井说:

“是啊,可是只是站着而已…………如果遭到恐吓,那就另当别论了。如果他提出什么不当的要求,或是强迫对方做什么的话,虽然只是站在那里,也会造成心理上的压迫,所以确实相当于一种恐吓行为,可是…………”

并非完全没有要求吧。

可是…………

“没有具体要求,就不能算是恐吓吗?”

很难呢——石井歪头寻思说:

“没有更具体一点的事例,我也无法断言呢。不过如果那个人太古怪,就算什么也没做,还是可以把他抓起来的。”

“抓起来是指…………?”

“请他去警署坐坐。”

“这种情况,他算是触犯了什么罪?”

都说了没有犯罪啊——石井说:

“他也没有暴力行为,对吧?那就类似于安置醉汉。喏,拘留所不是也叫虎笼吗?那些睡死在路边,或是鬼吼鬼叫发飙的醉鬼,警方会请他们进拘留所里住上一晚。就跟这是一样的。”

“就算进了牢房…………一天就可以出来了吗?”

“正确地说那并不是牢房,是拘留所。监狱跟拘留所不一样。在经法院审判确定有罪以前,都还不是罪人。”

“即使有人明确地蒙受损失吗?”

“对警方来说,所谓受害,是要写在报案单上的才算数。被偷了多少财物、玻璃被打破、东西被砸坏、挨打受伤、遭人施暴,警方接到民众提出这样的报案单,然后才会决定罪名是盗窃强盗欺诈勒索,还是器物损毁暴行伤害。然后送交检察单位,进入司法程序,做出判决,决定量刑。”

“即使是现行犯也一样吗?”

“那当然了。逮到明显是犯罪行为的现场时,当然会逮捕拘留,但我们警察的工作只到抓人而已。审判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警察的工作,是预防犯罪,还有逮捕罪犯。”

“问题就在这里。防范犯罪于未然,也是警察的工作吧…………”

“那当然了。”

“那…………”

这时我总算含了口咖啡。

好苦。

“那不是就应该在犯罪发生之前事先预防吗?像是把感觉会犯罪的人…………”

等一下——石井举手制止。

“就算你这么说,没有犯罪的人,警方是不能逮捕的。假设有个人企图杀人,并且付诸实行的话,即使失败没杀成,那也是杀人未遂。可是只是在心里盘算的话…………”

只是盘算的话。

——是我。

“不能只是因为有犯罪意图就抓人。想要宰了谁的心情,任谁都会有。不能把它当成危险思想,而且事实上现在也没有思想犯这种东西了。思想的自由,现在反而是受到保障的。”

“那警方要怎么维持秩序?”

“要让民众即使心存恶念,也无法付诸实行…………哎,就是盯着吧。不是盯着个人,而是盯着整个城市,整个社会。这就是咱们的工作。”

“依据社会正义吗?”

是依据法律——石井说,喝光了咖啡。

“每个警察应该都有自己的正义,不过每个人的正义都不同。同样地,对邪恶的定义也都不同。我们不能控制它,只能根据法律判断行为的可否。”

“原来如此。”

我认识的石井,是更狭隘的人。可是他看起来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所以或许是十多年没见,他成长了。

道理我懂了,可是——

“那回到刚才的问题。没有偷窥浴室或厕所,没有偷窃或破坏物品,也没有任何加害行为的情况,只是不停地对人施加精神上的痛苦的情况,目前…………没有可以适用的法律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但凭我们警察很难判断呢。当然,只要提出抗议,警方会派人过去,也可以替受害人警告或说教个一两句。就像刚才说的,也能把人关进拘留所。可是顶多也就这样了。”

这样没个了结。如果警告说教就能奏效,根本用不着拜托警察,而且只是把人关上半天,根本没有意义。

不,或许反倒会造成反效果。

“那样…………没什么意义。如果可以把他关进牢里姑且不论,但只是关个一晚上,完全解决不了问题。”

“是吗?这种情况,很多时候只要让他吃吃苦头,吸取教训,就会罢手了。”

“这样就会让他吸取教训吗?”

“哎,我是不想这样说,不过就算是民主主义的时代,国家权力还是有遏阻效果的。即使不必动手抓人或是警告,只是看到警徽或是制服,几乎所有的人就会怕个半死了。因为就跟你一样,很多人都误以为只要被警察抓去,马上就会被关进牢里。”

或许吧。不过——

“这种情况…………这样的国家权威没有效果。除非在物理上拘禁他,把他从被害者身边隔离开来,否则我不认为他会罢手。但从你的话来看,没办法对他执行实刑,对吧?”

没办法——石井说:

“这很难构成案件。这种状况,就连逮捕…………也是不可能的吧。没办法构成刑事案件,顶多是民事。”

“可以构成民事案件吗?”

“告他就行了,法院会帮你们判决。”

“可以告他吗?”

“不管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照手续来,都可以提诉吧。不过会不会被受理,就要看法院了。可是情节严重的话,法院也不能置之不理吧。”

“那…………”

那会怎么样?我问。

提告,法院判决有罪的话,到时候会怎么样?对象会被收监吗?如果我们要求让他永远无法离开牢狱,法院会答应吗?

不,不会做出刑事处罚——石井回答:

“因为不是刑事案件,而是民事。有一部叫《民法》的法律,就是想要离婚、有人借钱不还、主张土地所有权,就连住家后面的狗很吵、邻家树枝挡到我家,什么事都可以争。虽然不犯法,但是妨碍到我了,所以要求改善,就是这类…………”

“要求改善?要怎么改善?法院有什么强制力吗?”

“当然有了。这是基于法律做出来的判决,在法治国家是具有强制力的。”

“要怎么叫对方住手?”

“命令啊,法院会做出法院命令。”

“如果不听从命令会怎么样?”

“应该会听从吧。唔,如果对方无视判决,会更严重地警告…………吧。要不然就会罚款,或是做出某些惩罚。”

“这…………”

这种作为,能解决什么?

“如果不听从命令…………就会被抓吗?就是…………”

“有叫作强制执行的法令,用在查封之类的情况上。假设禁止对方继续纠缠,对方却不听从,这种情况很难把他带到警署或是逮捕。就算禁止他纠缠,也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他,或是把人绑起来。不过只要是正常人,应该都会听从法院的命令。”

“如果是正常人,根本不会因为这种事被告吧?”

我这么说,石井便困窘地蹙眉,接着不知为何微微地笑了。

“不,人这种生物呢,不管经过多少年都不会变,可是又是成天变个不停的。就算早上摆出无赖般的嚣张态度,也有可能到了傍晚就变得像头小羊般温驯软弱。尤其是爱耍流氓的家伙,更害怕权威。”

因为这个国家是法治国家——石井再次下了有点跳跃的结论。既然身为法治国家的国民,遵守法律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如果这么说,像我就完全不懂法律。因为不懂法律,当然也没有要遵守法律或是违反法律的意识。

我只是基于在这个不长不短的人生中通过经验学习到的规则判断善恶而已,要称它为伦理也太过于模糊,全是些日常性的事物。

即便如此,我从来没有被警察抓过,也没被人控告过。

但不懂法律的我在法治国家中能否算是一个善良的守法者,坦白说,我并不清楚。

我能够不受罚地一直生活到今天,绝对不是因为我具备自己是法治国家一分子的强烈自觉。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心中极其暧昧的善恶基准,碰巧和这个国家的法律互不抵触罢了。

不,能不能这么说都很可疑。

或许只是没有发现…………或只是没有自觉而已,也许过去我犯了无数次法。如果就像石井说的,每个人的正义不尽相同,那么我的善,在法律上不一定就是对的。

我没有接到过法院的命令,所以无法断言,但如果接到国家机关下达的指示,我应该会几乎是无条件地遵从吧。

但那不是因为我是法治国家的一分子所以这样做,也不是伦理上认为应该这样做才做。我只是觉得遵从应该比较好,也想不到抗拒的理由,所以姑且照做罢了。如果我觉得命令对我有所损害,我也不晓得会不会遵从。如果有理由不遵从,应该就不会遵从了。

那么——

“我可以…………再问个问题吗?”

嘴巴里实在太苦,我从砂糖罐里捏起一颗方糖丢进咖啡里。

溅出一滴黑色的水滴。

用汤匙搅拌,抽出汤匙后…………

一滴黑液滴落水中。

“杀人的人,会被判处死刑吗?”

“什么?”

石井睁着小小的眼睛,停下动作半晌。

“我是说,对于杀人罪的刑罚是死刑吗?”

我再一次问。

石井再次伸手擦擦鼻头,结果变得更红,有点像小时候的脸。

“真突兀呢。不,没那回事。”

“没那回事?”

不会判死刑啦——石井再擦了一次鼻头说:

“不会那么容易就做出极刑判决的。”

“是这样吗?”

可是——

“可是杀人…………不是最不应该做的事吗?”

“不只是杀人,世上有一堆不应该做的事。就算是微罪或轻罪,犯罪就是犯罪,不行的事就是不行。”

第6页 :

“可是…………”

是杀人呢!——说完后,我把视线从石井的脸移开,转向窗外。

三个工人模样的男子扛着十字镐,从右往左走去。

“人命不是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尊贵事物吗?杀人就是夺走别人的生命。剥夺别人性命的人,不是必须以死来偿还吗?”

那样太野蛮了——石井说。

“野蛮吗…………?”

我问,石井的表情变得更严肃了。

“有谁…………被杀了吗?”

还没有。

——我还没有动手。

“杀人命案,真的很让人难受。尤其是在向家属问案时,就算是为了破案需要,也让人心痛。失去家人或朋友的悲伤,哎,旁人是不可能体会的,所以也有很多人会想要对凶手报仇。可是报仇说穿了,说得难听点,只是泄愤罢了。”

因为就算杀了凶手,死人也不会复生——石井说:

“听起来或许很冷酷,可这是现实。杀人的确是重罪,但叫杀人犯统统去死,这就太草率了。那岂不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吗?人类跟社会都不是那么单纯的吧?”

所以我才说野蛮——石井说。

“也就是说…………”

杀人并不是值得判处死刑的大罪吗?——我问。

“不,不是这样的。这个问题对一介警察署长来说太沉重了。唔…………这个比喻或许不太好,不过东条英机被处死了。”

“他不是因为负起发动战争的责任而被处死的吗?”

“当然是这样,可是所谓战犯,是当事人在战争中的行为被视为犯罪而受到审判,并被判决有罪的人吧?既然受到审判,被判有罪,那么即使是战争中的行为,也一样是犯罪。也就是他做了不该做的事,然后被判了死刑。”

是因为战争打输了吧——我说。

“当然是因为战败了才会遭到审判,但追根究底,也可以说他是因为不当剥夺人命的罪状而被判死刑。但是反过来说,虽然有很多战犯,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被判了死刑,也有些人只是坐牢而已。”

“那…………”

是数量的问题吗?

“意思是只杀一个人,算不上什么大罪吗?”

不是那样——石井的表情暗了下来。

“不是数量问题。不管是扒窃还是随地便溺,犯罪就是犯罪。当然杀人罪比这些严重多了,是重罪。可是因为是重罪,就要把犯人杀掉,这太粗暴了,我是这个意思。而且同样是杀人,也有许多种情况。有过失致死,也有伤害致死。有时候还会加上绑架纵火等罪名,但也有意外的情况,对吧?我是说,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统统判死刑。”

“什么样的杀人…………”

才会被判死刑?——我问。

“这个嘛…………完全没有酌情量刑余地的计划性谋杀,下手时并非心神丧失状态,犯后也完全不见反省的情况——不,就算是这样,还是得看情况吧,嗯,难说呢。”

这没办法一概而论啊——石井软弱地说。

“或许有参酌过去判例的某种程度的指南,不过还是要看案子本身的情况吧。平均没有意义,也不可能平均。而且如果是模范囚犯,也可以假释,不一定要服满判决的刑期。虽然是有个标准…………大概是十年左右吧。这很难说呢。”

“十年就能出来了吗?”

原来…………就这样吗?

“不,也有缓刑的情况,而且过失致死的情况,刑期会短得多。”

“过失的情况会变短…………是吗?”

“是啊。或者说,动机跟反省程度的影响更大吧。出于逼不得已的苦衷而犯下的罪,跟利欲熏心犯下的罪,还有出于好玩心态所犯的罪,判的刑期当然必须不同。深自忏悔、深切反省的人,跟完全不知悔改的人,当然也不能相提并论。”

“需要一个妥当的理由,是吗?”

也就是说。

如果有理由的话…………

“只要法官认定犯人有足够的理由杀人,就可以减少罪责了吗?”

也不是那样——石井说:

“无论任何情况,都没有理由可以杀人。不论理由有多充分,人都不可以杀人。这一点是绝不能扭曲的。可是即使如此,还是会发生杀人案。所以问题只是要怎么去处理已经发生的杀人案而已。理由是无关的,有关的只有情状。”

“哪里不同?”

不是都一样吗?

“当然不同了。不论是为了贯彻思想或是主义主张而杀人,还是报复杀人,杀人就是杀人。出于什么理由而杀人并不是问题。不管理由怎么冠冕堂皇,私刑都是被禁止的。审判的是法律,人不可以审判人。不只是杀人,暴力或监禁也不行。不管对方怎么坏,如果打人,打人的一方就会被抓。”

“因为…………是法治国家吗?”

“没错。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社会秩序而立下的规则。”

——社会秩序吗?

我望着黑色液体的表面。

“那么…………影响量刑的情状又是什么?”

这个嘛——石井沉思了一下。

“如果不杀人,自己就会被杀——这种正当防卫的状况,或是精神被逼到濒临崩溃,无法判断自己的行为是否为社会所容许…………这一类吧。”

“精神被逼到濒临崩溃的意思是…………?”

“譬如说在日常生活中遭受到虐待——不只是肉体方面的暴力而已,也包括精神方面的虐待在内。”

“精神被逼到濒临崩溃…………这不是更难判断吗?”

“所以才需要进行公正缜密的审判啊。”

很难的啦——石井的表情放松下来。

“我们只要抓到人就结束了,但司法的工作接下来才要开始。哎,徒刑这刑罚,主要目的在于让犯罪的人更生,重回社会,所以说是赎罪,也不是为了让被害者家属复仇而让人坐牢的。”

“原来如此。”

我空洞地应声。

所谓更生重回社会,我不是很懂。

我似乎根本不了解社会这个概念。

我的外面有世界,世界当中有我。对我而言,除我之外都只是世界的一部分,亦即对我而言,世界就只是除我之外的事物,对我来说,认识到我和我之外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亦即从只有我认识到世界的这个意义来看,我和世界是对等的存在。

只是如此而已。因此——

若说我和世界之间还存在着社会这种无用的事物,我实在无法理解这有什么意义。

所以罪人必须监禁起来的意义,对我来说其实也是无所谓的。

即使如此——

石井的话还是让我有所斩获。

所谓的法律,是只适用于那个社会的条款,是仅用来维持所谓的社会秩序的东西。换言之——

跟我…………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不…………

“那么,如果有个第三者不忍心看到当事人被逼到精神濒临崩溃,动手杀人,这种情况也适用于那个…………酌情量刑什么的吗?”

“什么?”

石井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不,我懂了。我要请教另一个问题,石井,那个杀人罪…………会失效吗?”

“失效?”

你是说时效吗?——石井反问。

“那叫作时效吗?”

“唔,犯罪之后十五年整——如果办理了时效延长,或是凶手逃到国外,那另当别论——凶手没有落网,经过十五年的话,就不能逮捕,也不能送交检方了。”

“只要逃上十五年,罪就消失了吗?”

“唔,在法律上。”

“这样啊。”

我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咖啡。

被捕也是十年。

没有被捕则是十五年。

只要这些时间,那个叫社会的玩意儿似乎就会赦免罪愆了。

我把杯子放回碟子上,石井又用一种别具深意的口气强调“完全只是法律上”。

“什么意思?”

“就算不会受罚,如果曝光,世间还是不会放过罪人的。”

“世间…………跟社会不一样吗?”

法律上无罪,就等同于在社会上也获得赦免吧,可是石井却说社会跟世间不同。

“所谓世间,是社会的影子。社会上没有实体的东西,都存在于世间。世间里呢,有的没的全都不负责任地龙蛇杂处。谎言、毁谤、同情、过度评价、言不由衷的吹捧,什么都有。世间无法用法律来控制,世间是由好奇心构成的。它的基准不是伦理也不是法律。”

“好奇心?”

“是啊。好玩不好玩、特别不特别,就是这些。因为这些极端个人而低俗的理由,事实会被夸大,或是遭到忽视。听好了,像我,到现在还有人以为我是因为协助分尸命案的凶手逃亡才被降级的。我刚才也说过了,我负责的是预告绑架案那边——详情我不能说,不过我跟主线的调查没有关系,却被人这么误会。”

石井的语尾变得粗鲁,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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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是冤枉,倒不如说无凭无据,根本是空穴来风,却被传得煞有介事。这就是世间。不管你再怎么否定、辩解,都会被说成在撒谎。就算你亮出证据,也会被说成是捏造的,根本无从订正。因为世间这玩意儿是没有实体的。所谓大众呢,并不是个人。乌合之众没有意志和思想,也没有主张。世上没有叫作大众的谁。就算你要对抗,也找不到对象。跟个人不一样,对于世间,法律是不通用的。”

石井好像被自己的话激怒了,他可能积怨颇深吧。

“所以呢,世间做出的制裁,比法院做出的裁罚更加恶性。杀了人,逃了十五年,总算躲到了无罪——这种事情如果曝光,世间不可能轻易放过。根本不必想过日子了。”

不…………

没有那种事。

如果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咀嚼石井的说明,所谓世间,似乎是我与我以外的联结点——与我个人直接相关的他者的总称。那么我的世间非常狭隘,顶多是我的延长而已。

再说——

“如果没有曝光的话,会怎么样?”

不可能会怎么样。

“就算是这样…………”

还是会有罪恶感吧——石井说:

“就算逃过法网,瞒过世间之人,还是骗不了自己吧。自己杀了人这事,自己是最清楚的。自己心中的罪恶感就算想要消除,也不是消除得了的。难道不是吗?”

“罪恶感吗…………?”

重点在这里吗?

这里说的罪恶,指的并不是违背现行法律的行为吧。既然自己心中的罪恶感,那么应该是根据我从日常经验中得到的、暧昧而缺乏根据的善恶基准的罪恶才对。

那样的话——

跟社会或是世间都无关。

这是世界与我的问题。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石井蹙眉问。

他是担心我吧。

“你是被卷进了什么麻烦吗?你突然联络我,我就觉得奇怪了。”

“没什么事啦。”

“那是怎样?那个纠缠妇女的家伙,以前杀过人吗?那样的话,就算是已经过了时效的往事,最好还是报一下警。我刚才也说过了,视情况,也可以办理时效延长…………”

不是。

不是的——我说:

“我不是一开始就声明了吗?全是假设的状况,我只是忽然感到好奇而已。我这个人不知世事,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会碰面的朋友,就算是一点疑问,也没法自己一个人解决。我碰巧在报上得知你这个老友成了警察,所以才会想请教一下,解开长年来的疑问罢了。”

没错。

这是假设。

那起命案…………

还没有发生。

石井讶异地眯起眼睛,然后伸手拿起跟西装一起搁在旁边的旧眼镜盒。

他细细地打量着我。

我没有回看他,注视着留在杯底的黑色水滴。石井打开眼镜盒,取出银框眼镜,开始拿布擦拭。

“真的吗…………?”

“真的。我周遭一直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数十年如一日啊。你知道的,我仓的老家在疏散的时候烧掉了,不过战后我住在家父留下来的别墅。那一带很安静。”

“是在大矶,对吧?”

“对,大矶。再怎么说都是吉田茂邸附近,治安不差,景色也很美。”

没错。

我的人生没有起伏。

去年、前年、大前年,我都看着同样的风景,同样地起居,同样平静地生活。当然,今年也是如此。如果我不做什么,什么事也不会发生,那样的话,从今往后也会一直如此吧。

平静的生活。

没错,过去如此,未来也将如此。只是宛如清流般静谧流过的时光流水中,唯有那一滴凝结的漆黑水滴,在一瞬间驱策着我。

因为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所以我反而更会胡思乱想了——我说。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入店时嗅到的蔺草香完全消失了。是咖啡香的缘故吗?不,本来就没有那种味道。

石井戴上眼镜,然后再次看我。

“如果碰上什么问题,最好去附近的派出所说一声。如果不好跟警官商量,就找我说吧。咱们从小就认识了,不必客气。”

谢谢,我说。

他不是个坏人,他是真心为我担心吧。明明我们没什么交情。

可是我并没有看石井,浮现在我脑中的影像是…………

宇都木实菜。

——杀了他吧。

我再一次想。

过世了…………

看来真相是人过世了。

不,这能叫真相吗?这种情况只是自己不明白缘由,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秘密或谜团,所以不应该用真相这类词语形容吧?——益田龙一心想。

结果,瞬间他应不出话来了。他只能无意义地“啊啊”或“呜呜”地应声。

状况不佳。轻佻的俏皮话,正是这阵子益田的强项。切断肺腑、心底与脖子以上的联结,只是吊儿郎当、轻浮地过活,是现在的益田唯一的处世之道。

益田原本并不是个情性多开朗的人。要说的话——不,用不着说,他确实是属于那种阴沉的性格。然而尽管如此,益田却几乎不会带给旁人阴沉的印象,全是拜他每日不懈的努力之赐。

话虽如此,益田也不是努力切换成积极的思考,或是表现得阳光开朗。益田认为一个人的本性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即使想要勉强扭曲,也是白费功夫。就算伪装自己,讨好周围,也没有好处。

所以益田不敢懈怠,持续努力活得轻浮、刹那。由于他的本性很容易一下子想得太严重,所以他受不了场子变得严肃。

正因为无法变得只有建设性或乐观,因此他选择了用吊儿郎当的态度来克服这样的状况。他绝对不是不认真。至少比起吐露悲观的真心话,很多时候这样做反而更顺利。因此益田不是嗤笑也不是搞笑,而是致力于让别人嘲笑。他总是努力留下漏洞,让别人抓把柄。他几乎是到贬低自己的程度,来解除场子的紧张。

而现在,本来他也应该像个跑龙套的满口附和才对。

可是…………

——人家都说人死了。

实在没办法在那里打哈哈。

唯有关乎生死的问题,这个崇尚轻浮的男子应付不来,太沉重了。就算是益田,也不好用笑话带过。

他完全乱了分寸。

况且这种话题怎么会冒出什么死人来呢?要说的话,益田本来笃定这会是个好玩的话题才对。

完全料错了。

益田无奈地再次“啊”了一声,望向窗外。

外头一片阴沉的白。

坐落于东京神田神保町一角的坚固大楼的三楼。

玫瑰十字侦探社的接待区。

可是这“玫瑰十字”的社名,也未免太搞怪了。

益田不是很清楚,但据说这是来自于暗中活跃在中世纪欧洲的秘密结社之名。当然,那个结社跟这间事务所八竿子打不着。因为毫无瓜葛,取这种社名几近于招摇撞骗。可是从来没有人对这个社名提出抗议——应该。再说,帝都再大,应该也没有人知道那种秘密结社吧。

益田从今年春天开始任职于这间名称搞怪的侦探事务所。虽说在这里工作,但他并不是正式员工。而且这间事务所并不采用公司体制,益田是所谓的侦探见习生。

辞掉上一份工作,成为侦探见习生后,差不多就快半年了。

然后…………现在益田正用他那颗有些混乱的脑袋咀嚼着访客的话。

一般来说,会在这个接待区与益田相对而坐的,都是委托侦探业务的委托人。可是现在坐在眼前,眼珠子忙着咕溜乱转的矮个头男子,不是怀疑老婆红杏出墙的醋坛子老公,也不是担心女儿结婚对象品行的烦恼父亲。

男子——今出川欣一,是侦探的亲戚。

所谓侦探的亲戚,并不是在比喻近似侦探的职业。今出川是益田的老板,同时也是这家玫瑰十字侦探社唯一的一个侦探——不,据本人的说法,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侦探——榎木津礼二郎的表兄。

今出川歪起稀疏的眉毛,仍旧转着眼珠子,用蝉鸣般的声音问:

“怎么了,益田?”

“什么怎么了?”

“你心不在焉。”

没有的事——益田夸张地挥手。

“这是我的恩人,也是老板的榎木津先生的切身问题,我怎么可能心不在焉…………”

不必勉强——今出川急促地打断他:

“我比你更清楚礼二郎这个人。毕竟我们从小就认识,不是你可以比较的。你认识那家伙才几个月而已吧?”

确实不满一年。虽然不到一年…………但浓密到了极点。

益田正待开口,今出川张开手挡在他的眼前。

“再说,你虽然叫礼二郎老板,但也不是领他的薪水吧?难道不是吗?”

“呃,这是那个…………”

第7页 :

所谓的抽佣制——益田辩解似的搪塞道。结果今出川唐突地说,“我有会计师执照的。”

“礼二郎没有会计或经营概念。他对经济这种社会机制毫无兴趣吧。哎,若说因为他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也就这样了,可是他的哥哥总一郎却非常有生意头脑,饭店也经营得有声有色。所以那该说是天生如此,或者说,唔,天性使然吧…………”

今出川说的确实没错。

榎木津对钱没有兴趣。有钱就花,没钱就不花。他和为钱发愁这种世间一般应该是极为普遍的烦恼似乎无缘。不过…………没天理的是,仅管榎木津不想要钱,钱却总是会自动滚进他的口袋里。侦探从来不曾因为穷困而吃苦。

这也就像今出川说的,应该视为是榎木津的天性吧,绝对不是因为他的老家有钱。

榎木津的父亲是前子爵,也是财阀龙头,地位不凡。他的老家是名门望族,又是富豪。

然而榎木津未曾接受过老家半分资助。据说前子爵以四肢健全的成年人没道理要人抚养为由,给了榎木津和哥哥一点钱,把他们逐出家门了。

长兄用那笔钱创业,过着富裕的生活。至于弟弟,则是把钱都用在兴建这栋大楼,甚至开始干起侦探这种不正经的生意来。

不——

说不正经,世上的诸位侦探听了肯定要齐声抗议,但益田绝对不是在批评一般世人说的侦探这门职业不正经。这里说的不正经,是指榎木津的工作不正经,而榎木津将这份不正经的工作定义为侦探。

——不。

侦探…………不是工作吗?

好像不是。据榎木津表示,侦探是一种称号,只赋予揭发世界秘密的特权人士。

虽然莫名其妙,不过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没错。

益田是在今年一月,在箱根山中认识了解决事件中的榎木津。附带一提,榎木津的情况,不适用侦办中或调查中这种形容。说他随时都在解决中才正确。

简直胡来。榎木津礼二郎这个人——不,这个侦探,彻头彻尾缺乏常识桀骜不驯狂妄大胆粗暴跋扈又支离破碎。

可是——

榎木津总是对的。益田觉得在榎木津周围高举常识正论程序的旗子,仓皇狼狈的家伙们,更对许多事情看走了眼。

然后益田…………

出于一些想法,辞掉了工作,来到了东京。

他不是憧憬榎木津,或是想要变得像榎木津那样,不是那样的。虽然上一份职业确实不合他的性子,但他也不是想要变成侦探。

可是益田毫不犹豫地拜访这间事务所,在这里待下来了。他不是被录用了,只是没有被拒绝。与其说是被雇用,更接近上门赖着不走的徒弟。

徒弟…………

不,他绝对不是什么徒弟。益田只不过是榎木津礼二郎的奴仆。对榎木津而言,除了敌人以外,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奴仆。

你又心不在焉了——今出川说:

“你在听吗?”

“我在听呀。掏耳朵是我的兴趣,所以我的听力大概比任何人都好。”

哈!——今出川发出瞧不起人的声音说:

“你这人真是不正经,还是轻浮?哎,依我看,你八成是接一些礼二郎不屑接的一般侦探工作,自己调查吧?不对吗?像是身家调查、跟踪监视之类的。”

猜对了,就是这样。

“然后把这些侦探工作的收入交给事务所,再从里面拨出你每个月的薪水…………就是这样吧?”

完全没错,无法反驳。

益田在这间事务所处理非常一般的侦探业务,不过榎木津不承认那些是侦探的工作。

岂止不承认,根本是贬到体无完肤。

“简而言之,你就是借用这里的招牌和办公室,行个人营业之实吧?那样的话,这里岂不等于是靠着你在维持吗?那么礼二郎对你也没有什么恩情可言…………你也会这么想吧?”

“不,有点不一样。”

榎木津确实不做任何一般侦探的工作。可是不知为何,他实绩卓越。而且榎木津的实绩带来的收入,远非益田赚的零头能够望其项背的。

因为榎木津解决的事件规模庞大,客户层也非常特殊。

“我们的收入差了一两位数,规模也完全不能比。碰上那种大事件的时候,不太需要我出场…………”

其实是完全不被需要。

“…………所以,我想至少自己捧的碗要自己顾好,从做得到的地方一点一滴…………”

唉——今出川发出失望的叹息。

“我是听说这里的客户也有财界政界的巨头…………礼二郎是因为这样而目中无人起来了吗?可是那也都是靠着姑丈的庇荫吧?”

也…………不能说全是如此,益田心想。

结果姑丈还是宠孩子嘛——今出川说:

“前阵子也是,说什么礼二郎找回他失踪的乌龟,开心得跟什么似的,还联络到我这儿来了。姑丈四处向人吹嘘呢。那次的事,好像让姑丈完全把侦探当成寻找失物跟迷路动物的工作了。”

这也是一种误会。

本来到处找乌龟的是益田。寻找迷路乌龟,这才是古今未闻之奇事。所以他拼命地到处找,还真的总算查出了一点眉目…………尽管如此,益田还是被臭骂了一顿。

不是因为没找到才挨骂。据榎木津的说法,辛辛苦苦到处找东西这种行动,就不能被肯定是侦探的行为。

而最后找到乌龟的也是榎木津,教人甘拜下风。

姑丈也真是的,怎么能为那种事情开心呢?——今出川说,叼起烟来。

“哎,即使找动物不是侦探的本分…………不管怎么样,什么侦探,这都不是榎木津家的人该干的事。啊…………我并没有职业歧视,也不是在瞧不起你,千万别误会了。可是益田啊,家世、血统这种东西,即使不愿意,也是摆脱不掉的。你懂吧?难道不是吗?”

益田跟这些东西无缘,所以不懂。

“礼二郎动不动就说我是我、父母是父母,但没有人是凭空出生在这世上的。都是父母生下来、受父母养育长大的。唔,虽然世上也有些父母会抛弃孩子、虐待孩子,或是不照顾孩子,但就算是那样,没有父母就没有孩子啊,对吧?”

“嗯…………”

自己果然有点不太对劲,或许益田不擅长跟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

“所以我才再三催促他快点娶个老婆稳定下来。你懂吧?都三十好几了,还成天游手好闲,哪里算是个事?过着这种日子,就算被人讥笑是“战后派”也没办法。娶个家世不错的姑娘,

然后谋个适合的职位,正正经经过日子,这才叫孝顺,不是吗?难道我这话错了吗?”

“没有错。”

益田当场回答,因为这确实是世间一般观念。

不过他认为替父亲找回迷路的乌龟,也算是孝顺的一种。

益田被紧盯着看,忍不住回看对方。

完全…………不像,今出川与榎木津是完全不同的生物。听说今出川是榎木津舅舅的儿子,但外表的差异之大,令人忍不住怀疑起他们的血缘关系。

怎么?你有什么意见吗?今出川问。没意见,可是您长得跟榎木津先生不太像呢,益田傻笑着说。

“咦?今出川家的人都长得这副模样的。我可是典型的今出川脸,姑姑也长得跟我很像啊。礼二郎那种轮廓分明的脸,是榎木津家的血统。这有什么关系吗?”

完全没关系呢——有人这么应声。

是榎木津的秘书兼打杂的——安和寅吉的声音。

寅吉——大家都简称他和寅——是榎木津老家的佣人的儿子。他自称秘书兼打杂的,但简而言之,就是照顾榎木津身边琐事的小厮。

和寅也是浓眉厚唇,而且头发还严重地自然卷,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日本人。这要是肤色再黑一点,肯定就像东南亚来的或是印度人。

今出川一来,和寅就把他丢给益田一个人应付,匆匆打了声招呼便火速溜进厨房,就此没声没息。奸诈。

仔细一看,和寅捧着摆了茶壶茶杯的银色托盘杵在那儿。原来不是开溜了,而是去准备茶水了。就算是这样,还是很奸诈。

像这样一看,和寅那模样活脱就是个大正时代的书生。

“哎呀,让您久等了。咖啡的话,马上就能端来,但我记得欣一先生是红茶派嘛。”

和寅款步走近今出川,将杯子放到桌上,斟满红茶。独特的香味扩散开来,可是好像没有益田的份。

今出川说,“你真细心。”接着又说,“就是这样才不行。”

“不、不行吗?”

“不行。寅吉,就是你像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礼二郎才不觉得有讨老婆的必要。而且我说你啊,在这种地方当什么店小二,将来打算怎么办?”

“我是、那个呃…………”

“还有什么那个这个的。你的父亲不是个了不起的工匠吗?姑丈那么照顾你,你却连书也不念了,学徒也不干了,不觉得愧对姑丈吗?”

“就是呃…………”

“我说寅吉你啊,你应该要报答的对象是榎木津姑丈,而不是礼二郎啊。对榎木津家发誓忠诚也就罢了,但你侍奉礼二郎是要做什么?啊?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可得严肃地想想啊。”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和寅搔搔头,就这样在益田旁边坐了下来。

“我说的还能有什么错?我就是来这儿说道理给你们听的。德川时代姑且不论,这年头请得起佣人的富裕人家,可没有多少了。到时候礼二郎结了婚,你当然就得卷铺盖走路了。”

和寅“呃”了一声,垂下头去。

虽然到时候益田也得一起走。

“我呢,就是因为本家实在太悠哉了,才会像这样拼命努力牵线。然而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我从今年春天开始,已经来过四五趟了,礼二郎却没有一次在家。”

“因为接连发生了许多大事件嘛。”

对吧,益田?——和寅难得低声下气地向益田寻求同意。这是事实没错。

跟那无关吧——今出川啜饮着红茶说:

“我不晓得世人怎么说,可是就算礼二郎揪出杀人命案的凶手,又能怎么样?抓人的是警察,审判的是法院吧?是不是震撼社会的大事件我不知道,但区区一个侦探不管做什么,对社会也不会有半点影响啊。税金不会减少,物价也不会下降。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你们出场的份。侦探这差事啊,喏,是你干的那种工作才对。”

被伸手一指,益田缩起肩膀。

“益田很有自知之明。揭发红杏出墙的老婆不检点的行为,就是侦探对社会的贡献。”

托您的福,小的有自知之明——益田说。结果被喝道,“少得意忘形了。”

“我说的社会贡献,就是普普通通地过活,懂吗?上次那个,喏,由良伯爵家的事件。那也是你们口中的大事件,可是我的意思是,再这样下去,礼二郎也要变成跟那边的当家一样啦。听好了,我不是在说什么深奥的大道理,只是叫礼二郎普普通通地过日子。要是普普通通过日子,就不可能连一次都见不到来商量婚姻这种人生大事的我。绝不可能。打电话本人也不接,亲自上门人也不在。今天也是…………该不会是给我假装不在吧?”

今出川用鸡一般的动作转头张望室内。

这…………

也说对了。

榎木津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大概在睡大头觉。

和寅偷瞄了益田一眼,喉咙咕噜了一下,接着不必要地辩解:

“他突然出门去了。”

“哎,算了。”

他不在反倒好——今出川说,放下茶杯。

“他是真的不在吧?”

“真的不在。小的怎么敢向欣一先生撒谎?”

“很好。这样就好。话说回来,益田,你在做侦探之前,是干警察的吧?”

“什么?”

话题切换得太突然,益田又只能做出庸俗的回应。

益田…………一直到春天以前,确实都在国家地方警察神奈川县本部搜查一课一系担任调查员。

也就是所谓的刑警。

唔,是啊——他含糊不清地应话,今出川问他为什么辞职了。

“这个嘛,发生过很多事…………”

“不管干哪一行,都会碰到很多事。克服那种种困难,坚持到底才有价值啊。公务员那种稳定的职业,要是半途辞职,岂不是就没有半点甜头了吗?不过辞都辞了,说这些也没用。唔,先不管这个。”

“先不管这个…………?”

“对。然后回到刚才的话题。”

“刚才的…………哪个话题?”

你果然没在听嘛——今出川露骨地摆出厌恶的表情。

“我在听啊。一字不漏地洗耳恭听了。呃,从您那意味深长的金言到令人获益良多的教诲,因为实在太有深度了,所以…………”

“恭维就免了。”

今出川摸了摸理短的鬓角。

“那才无关紧要。我说的是退婚的事。”

“哦,那件事啊…………”

益田是听到了。

今出川一直说退婚,但婚约根本就没有成立过,所以也没有什么退不退婚可言——益田是怀着这样的想法在听的。

虽然不晓得是怎么跟对方说的,但榎木津本人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别说看相亲照了,连听都不听今出川说。不知道是嫌麻烦还是没那个意思,但榎木津彻底躲着今出川。

我要重申——今出川大声说:

“我觉得非常不对劲。条件这么好的婚事,提着灯笼都没处找啊。礼二郎好歹也是名震天下的榎木津集团的二少爷,家世也无可挑剔。当然,虽然本人包括职业在内,多少有点问题,但这不可能是退婚的理由吧。”

“唔…………”

益田倒觉得这是十足的理由。

所以了——今出川接着说:

“要是相了亲才拒绝,或是开始交往后才反悔,那我懂。毕竟礼二郎个性古怪成那样嘛。但是连面都还没有见,怎么会有理由拒绝呢?你说是吧?就连交给对方的相亲照,也拍得简直像电影明星,他们到底是对哪一点不满?你也这么觉得吧,益田?”

“呃,嗯,是啊。”

益田并不觉得有多奇怪。

简而言之,今出川就是在主张女方——而且是一户接着一户——拒绝了与榎木津的婚事,令他莫名其妙。

可是益田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确实,榎木津出身旧华族,父亲又是财阀龙头。虽是次男,但的确是富家少爷。学历也高,外表又帅俊,社会评价也不差。

可是这些事才无关紧要。

因为…………榎木津是个怪胎。

单纯当朋友往来或许还好,但是要作为伴侣,问题太大了。更何况就连要与他当朋友普通交往都困难重重。毕竟在榎木津眼中,别人就只有敌人或奴仆两种而已。

“那是…………”

哎,先等一下——今出川用指挥家般的动作制止益田。

“你的心情我懂。那玩意儿是个怪胎。可是呢,本人实际上如何姑且不论,他在世间的评价不是个名侦探吗?”

这也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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